年輕的時候讀「金鎖記」,看見的曹七巧不過是個豪門怨婦,讓積壓過久的怨懟與瞋恨給扭曲變了形的一個瘋子。年長的時候再審視她,看見的就不只於此。怨婦的背後有著嚴肅的婚姻、親子、及階級議題。

「金鎖記」讓我們看見古今中外,構成幸福婚姻的必要條件是尊敬。你必須對伴侶心存敬意,沒有尊敬為基礎的婚姻,必不圓滿。曹七巧視她軟骨病的丈夫如一團爛肉,面對一個須要被照顧、終日與床為伍,軟趴趴沒有生氣的肉體,她只有鄙視與憎恨,敬意無從生起。儘管他家有的是金山銀山,還是無法改變爛肉的事實。現今社會中的豪門婚姻,成功的例子不多,癥結在哪裡? 缺乏對伴侶的尊敬。豪門婚姻的型態多半是坐擁金銀財寶、身分地位的男方,迎娶略遜一籌的美嬌娘。美女對金錢的尊敬,往往多於對男人的品格與學識的崇拜。男人對女人身體的膜拜,又往往多於對她靈魂的渴求。所以豪門的婚姻如同名人的婚姻無法持久,因為兩方對彼此的靈魂都沒有充足的敬意。珍˙奧斯丁名作「傲慢與偏見」也點出此真理。作者以全知全能的觀點,解析女主角的父親和母親這段同床異夢的婚姻關係。Mr.Bennet喜歡閱讀,是典型的鄉下仕紳;Mrs. Bennet 喜歡串門子嚼舌根,十足的三姑六婆。到底年輕時是個充滿活力的美人,讓Mr. Bentley一時意亂情迷而娶了她,日後卻因深刻的了解而鄙視輕忽她的存在,不時以譏諷的言詞,取笑她那冥頑不靈且無文化涵養的枯槁心靈。這樣的婚姻橋段大家都該心領神會吧? 幸福婚姻無它,尊敬而已!

從「金鎖記」亦可看見中式教養的意趣。曹七巧對待子女顯得冷酷無情,總猜忌防範著,深怕子女挖走她的財產。錢是她的命,子女是她的財產,由不得做主。當女兒長安喜歡上了一個歸國學人,她百般阻撓,因為對方曾經有緋聞,又恐他是貪圖她家的錢財。當兒子長白娶了媳婦,她惟恐兒子有了媳婦忘了娘,便慫恿兒子整夜吸食鴉片,逼他說出閨房情形,再以不堪的言詞,譏笑媳婦種種行為。最後她逼死了媳婦,也逼退了女兒的如意郎君,換得的是兒女對她的恨。看似一個變態的母親,卻點出中式親子關係的意識形態。中式教養是上對下的掌控,非西方式的民主關愛。誠如「虎媽的戰歌」中所提到的,傳統的中國父母為子女安排好一切,給予嚴厲的磨練,這是為其將來做準備。過程中會有責打,但這是為達成目的必要手段。玉不琢不成器,越是磨練越能養成其堅毅不拔的氣概。在西方愛的教育的洗禮下,中式教養顯的有違人道,甚被貼上虐童的標籤。殊不知中國父母和其子女是一體的,子女的成就就是他們的成就。子女同時是家族的一部份,必須承擔傳宗接代及延續家族聲望的角色。中國子女從來不是獨立於家族的自由個體,他們從生下來就注定要承接父母的期望。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看曹七巧,就知道她的乖戾行為根源為何。安排女兒上中學為的是辦知識嫁妝;讓兒子抽鴉片好管住他,把他留在身邊避免去嫖妓賭博,散盡家產。她用尖酸刻薄的言詞刺傷女兒,無非是怕頭腦單純的她,人財兩失。她愛錢勝過愛子女;同樣的,多少中國父母愛名聲勝過愛子女? 說曹七巧虐待子女一點也不為過,說她是中式教養的陰魂亦是恰如其分。

最後從階級的角度來看「金鎖記」。曹七巧是北方的商賈人家嫁入南方的豪門,若非丈夫是個軟骨病,恐怕這輩子被喚為少奶奶的機會是微乎其微。為了這少奶奶的頭銜,她損耗半輩子的精力和週遭的姻親們角力鬥爭。門當戶對的觀念深植於傳統中國文化中,曹七巧自然是受大戶人家鄙視的對象。妯娌們的冷言冷語、丫環們的暗地非議,自然在她心裏烙下不可磨滅的創傷。被排擠的人,總是要想辦法生存,於是她慢慢變成言語苛薄、無理取鬧的潑婦,動輒搬出她的委屈心酸向人訴苦,也漸漸的無人同情理睬。而越是無人理睬,她越是變本加厲,發狠的灑潑。一生鬥爭下來,傷痕累累,最終就是病痛纏身孤寂而死。社會上充斥許多類似被排擠的人,他們的行為模式和她如出一轍。先是怨懟,而後攻擊傷害他人,其中也包括自己的家人。家暴的男人很多都是在職場上受人排擠的人;混幫派的人很多是在學校受人歧視嘲笑的一群。曹七巧的語言暴力,以多種形式還魂於現代社會中。而對自身階級地位感到自豪的人們,應該讀讀哈佛大學教授Michael Sandel所撰寫的「正義」一書。古今中外每個社會崇尚的價值是變動的。某個階層得到高薪受到尊崇,不代表自身的美德或崇高。只能表示這個階層的人所擁有的才能,在這個特殊的時空有特別的用處,因而得到社會的肯定,所以能享有優渥的生活。豪門世家的子孫們,大可不必因為出了個會考試或做生意的祖先而洋洋得意,視他人為敝屣。豪門之所以成豪門,是你們幸運的祖先,剛好擁有封建社會須要的文采,或資本主義社會須要的投資經營長才而已。

後記

讀張愛玲像品一壺陳年老酒,越讀越有滋味。每句話像是集結了一身的滄桑所蘊釀出來的瓊漿玉液。「金鎖記」如此,「紅玫瑰與白玫瑰」、「傾城之戀」亦如此。她總是淡淡的說著,卻深深的烙印著。

{張氏語錄}

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,於千萬年之中,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,沒有早一步,也沒有晚一步,剛巧趕上了,沒有別的話可說,惟有輕輕地問一聲:「噢,你也在這裡?」

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,少兩個。娶了紅致瑰,久而久之,紅的變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,白的還是窗前明月光;娶了白玫瑰,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,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。紅玫瑰也罷,白月光也罷;蚊子血也罷,飯粘子也罷,他終歸記得你,還有壹種漫不在心的,或是早已忘卻的,豈非更加不值?!

回憶永遠是惆悵的!愉快的使人覺得,可惜已經完了;不愉快的,想起來還是傷心。

日子過得真快,尤其對於中年以後的人,十年八年都好象是指顧間的事。可是對於年輕人,三年五載就可以是一生一世。

愛你值不值得,其實你應該知道,愛就是不問值得不值得。

女人一旦愛上一個男人,如賜予女人的一杯毒酒,心甘情願的以一種最美的姿勢一飲而盡,一切的心都交了出去,生死度外!

能夠愛一個人,愛到問他拿零用錢的程度,那是嚴格的試驗。--童言無忌
對於不會說話的人,衣服是一種言語,隨身帶著的一種袖珍戲劇。林

黛玉是喜散不喜聚的,唯因聚時片刻的歡喜抵不過散後長久的寂寞.

生命是壹襲華美的袍,爬滿了蚤子。 ===是華美,也還罷了,若是壹襲爛袍子,還爬滿了蚤子,那便如何是好?況且這袍子是好是爛,還常常不由人的.

有人問我,人生中最重要的是什麼?我說是快樂!人生中最想要的是什麼?我說是快樂! 愈是難得到的,愈是想要!

年紀輕的時候,倒是敢說話,可是沒有人理睬他。到了中年,在社會上有了地位,說出話來相當分量,誰都樂意聽他的,可是正在努力的學做人,壹味的唯唯否否,出言吐語,切忌生冷,總揀那爛熟的,人雲亦雲。等到年紀大了,退休之後,比較不負責任,可以言論自由了,不幸老年人總是嘮叨的居多,聽得人不耐煩,任是入情入理的話,也當做耳邊風。這是人生壹大悲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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